萤火虫小巷两个女人之间的友谊和人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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书名:萤火虫小巷
作者:[美]克莉丝汀?汉娜
译者:康学慧
出版社:百花洲文艺出版社
内容简介:
她知道,只要说“我需要你”,好朋友就永远会在。
塔莉,美丽聪明,却行为叛逆,总是人们目光的焦点,但没有人知道,她一直活在被母亲抛弃的阴影中,更害怕一直照顾她的外婆撒手人寰,让她彻底孤单。她渴望归属感、渴望有人能无条件爱她。
凯蒂,一个看起来中规中矩的乖乖女,有着幸福温馨的家庭,性格温顺可爱,只是乖巧的外表之下,也充斥着无法消解的束缚感,偶尔渴望挣脱。
十四岁那年,两个完全不同的女孩,在没有萤火虫的“萤火虫小巷”温暖相遇,从此人生有了巨大转变。
凯蒂将真正的“爱”带给了塔莉,让她开始懂得付出,了解“家”是什么感觉;而塔莉丰富了凯蒂的人生,让她看到了生命的各种精彩。
从十四岁到四十多岁,她们互相依靠走过人生短暂而漫长的道路,也历经了嫉妒、愤怒、伤害、憎恨,重归于好。
这是个关于爱、成长与忠诚的故事,也让你不禁开始检视人生最重要的事物究竟是什么。
而无论如何,人生中收获了这段难得的友情,让彼此生命的河流从此变得丰满而辽阔……
作者简介:
克莉丝汀?汉娜(KristinHannah):年9月出生于南加州,在海边堆沙堡和玩冲浪长大。曾在广告公司工作,也当过律师,而在她决定要去读法律之时,她母亲说:“但你将来注定要当作家的。”事实也证明母亲的话永远是正确的。
现在,汉娜已经是一个创作过20本书,常登上《纽约时报》等各大畅销书排行榜的一线作家,更是被贾桂林米察、伊丽莎白布臣等众多美国畅销名家一致推崇的实力作家。作品常融入亲情、爱情与家庭价值等重要的情感元素,跨越不同的读者年龄层。风格清新温暖,笔触清淡,内心描写细腻深刻,感动无数读者。代表作《萤火虫小巷》畅销30多个国家,感动数亿人!书评人称赞其为“一本描写女性友谊罕见的史诗!”“一部触动灵魂、改变女性一生的佳作”!
书摘正文:
她们曾经被称为萤火虫巷姐妹花。那是很久以前的往事了,超过三十年,然而,此刻她躺在床上聆听着窗外的冬季暴风雨,感觉仿佛只是昨天。
过去一周(绝对是她这辈子最惨的七天),她越来越无法不触及回忆。最近她总是在梦中重回年,她变回当年的少女,在战败的阴影中成长,与好友并肩骑着脚踏车,夜色一片漆黑,人似乎隐形了。地点其实不重要,只是作为回忆的基准,但她清楚记得所有细节:一条蜿蜒的柏油路,两旁的沟渠中流着污水,山丘长满乱草。在两人认识之前,她感觉这条路哪儿都去不了,只是一条乡间巷道,隐身于世上一个有着青山碧海的偏僻角落中,从来没有半只萤火虫出没。
直到她们在彼此的眼中看见它。当她们一起站在山丘上,眼中所见不再是泥泞坑洞与远处的积雪山头,而是未来将前往的所有地点。她们趁着夜色各自偷溜出隔街相望的家,在那条路上会合。在皮查克河岸上,她们抽着偷来的香烟,为《比利,别逞英雄》1的歌词感动哭泣,互相诉说每件大小事,两人的生命紧密交织,那年夏天结束时,她们再也难分彼此。所有认识的人都称呼她们为“塔莉与凯蒂”,三十多年来,这份友谊有如人生中的挡土墙,扎实、牢靠且稳固,几十年来音乐随潮流更迭,但萤火虫巷的承诺屹立不摇。永远的好朋友。
她们相信这份誓言能坚守到永远,她们会一起变老,坐在老旧露台的两张摇椅上,回顾往事一起欢笑。
当然,现在她知道不可能成真了。一年多来她一直告诉自己没关系,少了好朋友她也能活得很好——有时她甚至真的相信。
但每当她以为已经释怀时,就会听见当年的音乐——她们的音乐。艾尔顿?约翰的《再见黄砖路》、麦当娜的《拜金女孩》、皇后乐队的《波西米亚狂想曲》。昨天她买东西的时候,卖场播放卡洛尔?金的《你有个好朋友》,虽然是难听的翻唱版本,依然惹得她当场在萝卜旁边哭了出来。
她轻轻掀开被单下床,小心避免吵醒身边熟睡的男人。她站在幽暗的夜色中凝望他许久,即使在睡梦中,他依然显得忧心忡忡。
她由底座上拿起电话离开卧房,经过寂静的走廊,下楼前往露台。她在露台上望着暴风雨凝聚勇气,按下熟悉的号码时,她思索着该向过去的好朋友说什么。她们好几个月没联络了,她第一句话该怎么说?我这个星期过得很苦……我的人生眼看就要分崩离析……或者只是简单的一句:我需要你。
漆黑澎湃的海湾另一头,电话铃声响起。
录音机启动,她将深刻的需求化作渺小平凡的话语,“嗨,塔莉,是我,凯蒂。真不敢相信你竟然没有打电话来道歉——”
轰然雷鸣在天空回荡,闪电接连炸开,她听见咔嗒一声,“塔莉?你在旁边听吗?塔莉?”
没有回答。
凯蒂叹口气,继续说下去:“我需要你,塔莉,打我的手机。”
电力突然中断,电话也随之断线,她耳边响起忙线的嘟嘟声。
凯蒂告诉自己这不是什么坏预兆,她回到客厅点起蜡烛。今天就要动手术了,所以她特地为每个家人做一件贴心小事,提醒他们她一直都在。她帮威廉找出《怪兽电力公司》的DVD,他之前乱放然后就找不到了;她为路卡准备一袋他最爱的零食,让他在等候室慢慢吃;她帮玛拉的手机充满电之后放在她床边,她知道女儿今天一定需要打电话给朋友,否则她会觉得失魂落魄;最后她找出家里的所有钥匙,一一贴上标签后放在流理台上——强尼几乎每天都弄丢钥匙。
她再也想不到还能为家人做什么,于是走到窗前望着暴风雨转趋平息。朦胧的天地渐渐亮起,黑炭般的云朵变成漂亮的珠光粉红色调,旭日东升,拥挤的西雅图显得焕然一新。
几个小时后,家人开始聚集在她身边。他们一起吃早餐,收拾东西搬上车,整个过程中,她不时瞥向电话,希望铃声响起。
六周后,她的双乳被切除,血流中注入剧毒,皮肤因为放射线而红肿灼伤,她依然等待着塔莉来电。
一月二日,塔莉回到空无一人的冰冷公寓。
“我人生的写照啊。”她苦涩自嘲,门房将她的名牌大行李箱搬进卧房,她打赏小费。
门房离开后,她站在家里,不晓得该做什么。现在是星期一晚上九点,大部分的人都在家团聚。明天就要回去上班了,她可以忙着打理她一手建造的帝国,埋首在日常工作中忘记寂寞。每逢佳节回忆总是缠着她不放,上个月甚至跟到了世界尽头,如假包换的天涯海角。感恩节、圣诞节与元旦她都在冰天雪地中度过,一群人围在热源旁唱歌喝酒。无论在一般人眼中或如影随形的镜头前,这样的画面都可谓欢乐温馨。
然而,每每当她戴着帽子与手套钻进羽绒睡袋努力入睡时,都会听见当年的歌曲在脑中喧嚣,惹得她流下泪。不止一次,早上醒来时她发现脸颊上结了冰。
她将皮包扔在沙发上,看了一下时钟,发现红色数字闪着五点五十五,一定是在她出门时发生过断电。
她倒了一杯酒,拿出纸笔在办公桌前坐下。录音机显示的数字也在闪烁。
“这下可好。”断电之后打来的电话都没有记录。她按下播放键听取留言,这是一份漫长又艰辛的工作,听到一半时,她写下要交代助理设一个语音信箱。
因为心思涣散,凯蒂的声音响起时她没有反应过来。
“嗨,塔莉,是我,凯蒂。”
塔莉骤然坐正,按下倒带键,“嗨,塔莉,是我,凯蒂。真不敢相信你竟然没有打电话来道歉——”
接下来是响亮的咔嗒一声,然后是:“塔莉?你在旁边听吗?塔莉?”又一次咔嗒声响之后,传来忙线的嘟嘟声。凯蒂挂断了。
就这样,没有了,录音机里没有其他留言。
塔莉感到强烈的失望,心甚至揪痛。她重复播放留言许多次,最后只听到凯蒂的谴责。
这不是她记忆中的凯蒂,不是多年前发誓要永远做好朋友的人,那个凯蒂绝不会这样,打电话来奚落、责骂塔莉,然后狠心挂断。
真不敢相信你竟然没有打电话来道歉。
这个声音闯进她家,勾起一丝希望。塔莉站起来躲避,接着按下“全部删除”的按钮,洗掉所有留言。
“我才不敢相信你竟然没有打电话给我呢。”她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说,假装没发觉自己声音哽咽。
她走向沙发,拿起皮包翻出手机,浏览人数众多的联络清单,找出几个月前才加入的一个人名,然后按下通话键。
托马斯接起电话时,她原本想用挑逗轻快的语气,但她没办法假装,她的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大石,连呼吸都很困难。“嗨,汤姆,我刚从冰天雪地回来。今天晚上你有什么计划?没有吗?太好了,想不想见个面?”
她忽然觉得这么积极的自己很可悲,但今晚她无法一个人过,甚至没办法在自己家里入睡。
“在凯尔酒吧见,九点半好吗?”
他还没答应,她已经动身了。
年,《私房话时间》的收视率屡创新高。一周又一周,一个月又一个月,塔莉创造出奇迹,来宾经过精心挑选,与观众的互动融洽和谐,她叱咤风云,一手掌握主控权。她不再去想生命中的缺憾,就像六岁、十岁和十四岁时那样,她将所有不好的事情装进箱子里,束之高阁。
她继续过日子,每当遭受失望打击时她总是如此。她昂起下巴,挺直背脊,设定新目标:今年她打算办杂志,明年则是女性专属度假村,之后还有无限可能。
她换了一间办公室,同样两面有窗,只是不面向班布里奇岛。她坐在全新装潢的新办公室里,拿着“你在开玩笑吧?他竟然在录像前四十分钟退通告?摄影棚里满是等着看他的观众啊。”她用力放下听筒,然后按下对讲机,“请泰德进来。”
几分钟后,有人敲门,她的制作人走进办公室,因为奔跑而脸颊泛红、呼吸急促,“你找我?”
“杰克刚才退通告了。”
“现在?”泰德看看手表,“王八蛋。希望你有告诉他,下次新片上映时他休想上电视宣传,去上广播吧!”
塔莉打开行事历,“现在已经六月了吧?联络诺斯庄百货公司和吉恩?华雷兹美容中心,这一集的主题换成夏季妈妈新造型。准备一堆衣服和饰品,虽然很无聊,但至少不会开天窗。”
泰德一走出办公室,整个团队立刻开始高速运作。寻找新来宾、联络各大美容中心与百货公司、招待棚内观众,肾上腺素急遽上升,包括塔莉在内的所有人都以超音速完成工作,录像时间只延后了一个小时。由观众的掌声判断,这一集非常成功。
录像完毕,塔莉习惯留在现场和观众交流。她摆姿势拍照、签名,听他们述说人生因她而出现转机的故事,这是一天中她最喜欢的时间。
她才刚回到办公室,桌上的对讲机响了,“塔露拉?有位凯蒂?雷恩女士找你,一线。”
塔莉的心跳漏了一拍,涌现的希望令她恼火。她站在大办公桌的角落旁,按下对讲机,“问她有什么事。”
不久后,再次传来秘书的声音:“雷恩女士不肯说,她要你自己拿起电话问。”
“叫她去吃屎啦。”话一出口塔莉就想收回,可是现在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放下身段了。两人绝交的这段时间,她靠着生凯蒂的气支撑下来,否则寂寞早就将她压垮了。
“雷恩女士这么说,我引用原话:‘叫那个臭女人把包在名牌衣物里的大屁股从贵死人的皮椅上抬起来,快点过来接电话。’她还说这是有史以来最需要你的一次,假使你敢拿乔,她会把你头发烫坏的照片寄给八卦杂志。”
塔莉几乎笑出来。短短两句话竟然能带她穿越这么多年的时光,扫除许许多多错误留下的疙瘩。
她拿起话筒,“你才是臭女人,我还在生气。”
“当然喽,因为你是自恋狂,我不打算道歉,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。”
“当然有所谓。你早该打电话给我——”
“塔莉,我住院了,‘医院’四楼。”凯蒂说完就挂断了。
“快点。”虽然路程不太远,但塔莉一路上至少催司机五次了。
医院前,她下车奔向玻璃门,停下脚步等候感应。一进门,她立刻被大批群众包围。无论去到哪里,通常她会安排三十分钟空当与观众会面寒暄,但现在她没有时间,她推开那些人跑向服务台,“我要找凯瑟琳?雷恩。”
柜台小姐目瞪口呆地看着她,“你是塔露拉?哈特。”
“没错,我是。麻烦告诉我凯瑟琳?雷恩的病房是几号。”
柜台小姐点头,“噢,好。”她看着计算机屏幕输入,接着说:“东侧四一零。”
“谢谢。”塔莉转向电梯,但她发现观众追来了,他们铁定会跟她进电梯,比较大胆的会趁机攀谈,比较变态的会跟出电梯。
于是她改走楼梯,到三楼时,她非常庆幸自己每天跟私人教练做有氧运动,然而到四楼时她还是差点断气。
她在走廊上找到一间小型等候室,里面的电视机正在播出她的节目,是两年前的旧作回放。
一进去她立刻明白凯蒂的病情很严重。
强尼坐在丑不拉叽的双人椅上,路卡蜷着身子窝在他身边。一个儿子躺在他腿上,另一个则听他说故事。
玛拉坐在威廉旁边,戴着小小的耳机听iPod,随着只有她能听见的音乐摆动。双胞胎长大了好多,看着他们,塔莉一阵心痛,她离开这家人太久了。
玛拉身边坐着穆勒齐伯母,她专心在编织;尚恩坐在她旁边讲电话,乔治雅阿姨和姨丈在角落看电视。
从他们的模样看来,他们在这里待很久了。
她鼓起最大的勇气上前,“嗨,强尼。”
听到她的声音,所有人不约而同抬起头,但没有人说话,塔莉猛然想起上次大家共聚一堂时发生的事情。
“凯蒂打电话给我。”她解释。
强尼将熟睡的儿子轻轻挪开后站起身。他尴尬别扭了一会儿,但随即将她揽入怀中,由他拥抱的力道判断,他安慰自己的用意大过于安慰她,她抱着不放,尽可能不感到害怕。他放开她后退时,她说:“告诉我吧。”她的语气有些太粗鲁。
他叹气点头,“我们去家属室聊吧。”
穆勒齐伯母缓缓站起身。
塔莉非常惊讶,因为穆勒齐伯母老了很多,身型单薄又有些驼背。她放弃染发了,现在顶着一头雪白,“凯蒂打电话给你?”
“我一挂断电话就立刻过来了。”疏远了这么久之后,现在急着赶来仿佛别具意义。
这时穆勒齐伯母做了一件最不可思议的事情:她抱住塔莉。她身上有着老牌香水与薄荷凉烟的气味,发胶为整体添上淡淡辛辣,塔莉重新体会到被熟悉气味包围的感动。
“走吧。”强尼催促她们分开,带头往另一个房间走去。里面有张尺寸偏小的仿木质会议桌,旁边有八张一体成形塑料椅。
强尼和穆勒齐伯母坐下。
塔莉继续站着,一时没有人开口,沉默的每一秒都让气氛更紧绷,“快告诉我。”
“凯蒂得了癌症,”强尼说,“叫作发炎性乳腺癌。”
塔莉觉得快昏倒了,于是专注于控制呼吸,“她要接受乳房切除、放射治疗和化疗吧?我有几个朋友抗癌成功——”
“那些都做过了。”他轻声说。
“什么?什么时候?”
“几个月前她打过电话给你。”他的声音多了种她没听过的情绪,“医院陪她,但是你没有回电。”
塔莉想起当时的留言,一字不漏。真不敢相信你竟然没有打电话来道歉。塔莉?你在旁边听吗?塔莉?然后是咔嗒一声。难道接下来还有其他内容?为什么没录到?因为停电?还是录音带用完了?
“她没有说她生病了。”塔莉说。
“可是她主动打给你。”穆勒齐伯母说。
塔莉感到强烈的内疚,几乎无法招架。她应该察觉不对劲,她为什么没有回电?这么多时间都白白浪费了,“噢,我的天,我应该——”
“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。”穆勒齐伯母说。
强尼点点头,接着说:“癌症转移了,昨天晚上她轻微中风,医生尽快帮她动手术,但进了手术室才发现已经无能为力了。”他哽咽。
穆勒齐伯母按住他的手,“癌症转移到了脑部。”
塔莉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惊恐,例如十岁那年被遗弃在西雅图街头,或是目睹凯蒂流产,还有强尼在伊拉克受重伤那次,但全都比不上这一刻,“意思是……”
“她快死了。”穆勒齐伯母轻声说。
塔莉摇头,想不出该说什么,“她、她在哪里?”她的声音沙哑哽咽,“我需要见她。”
强尼和穆勒齐伯母交换一个眼色。
“怎么了?”塔莉问。
“医生每次只准一个人进病房,”穆勒齐伯母说,“现在她爸爸在里面。我去叫他。”
穆勒齐伯母一离开,强尼便靠过来说:“塔莉,她现在很虚弱。脑瘤影响了她的心智机能,她有时候状况还不错……但也有不太好的时候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塔莉问。
“她可能认不得你。”
走向病房的这段路是塔莉一生中最漫长的路途,她感觉到身边有许多人在低声交谈,但她从来没有如此孤独过。强尼带她到门口,停下了脚步。
塔莉点点头,努力鼓起勇气走进病房。
她关上门,虽然状况让她很难笑得出来,但她还是勉强挂上微笑走向病床,她的好友正熟睡着。
病床调整到几乎坐起来的角度,在雪白床单与大量枕头的衬托下,凯蒂看起来像是坏掉的娃娃。她的头发和眉毛全掉光了,椭圆头颅几乎像枕头套一样白。
“凯蒂?”塔莉上前轻声呼唤,她的声音让她自己瑟缩了下,因为在这个房间里显得太过响亮,甚至可以说太有活力。
凯蒂睁开眼睛,塔莉看到了熟识的女人,也看到当年发誓要永远做她好朋友的少女。
凯蒂,放开双手,感觉像在飞。
她们的友谊维持了几十年,怎么会说断就断?“对不起,凯蒂。”她低语,原来这句话如此微不足道,这么简单的话她竟然一辈子都说不出口,紧紧锁在心里,仿佛说出口会对她造成多大的伤害。她应该从妈妈身上学到很多反面教训,为什么她偏偏死守住这个最伤人的毛病?为什么她没有一听到凯蒂的留言就回电?
“对不起。”她重复,感觉泪水刺痛了眼睛。
凯蒂没有微笑,也没有接受或惊讶的表情。虽然事隔多时才说出一句短短的对不起,对塔莉而言却是极大的突破,但就连这样也没有效果,“拜托,快说你认得我。”
凯蒂只是望着她。
塔莉伸手向下,指节拂过凯蒂温暖的脸颊。“我是塔莉啊,曾经是你好朋友的那个臭女人。凯蒂,对不起,我不该对你做出那种事。我早就该道歉了。”她发出不知所措的低声呜咽。万一凯蒂不记得她,不记得她们的友谊,她肯定无法承受。“凯蒂?穆勒齐?雷恩,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情景,你是第一个真正想认识我的人。当然,一开始我对你很坏,可是当我被强暴的时候你在我身边安慰我。”她陷入回忆中,抹去泪水,“你一定在想我每次都只会说自己的事,对吧?你说过我就是这样。可是我也记得很多关于你的事,凯蒂,每一秒我都记得。例如你看《爱情故事》那本小说,却始终想不通骂人Sonovabitch(小婊砸)是什么意思,因为字典里查不到……还有,你发誓绝不会舌吻,因为恶心死了。”塔莉摇头,拼命强忍情绪,她一生的回忆都来到这间病房,“凯蒂,那时候我们好年轻,可是现在我们都不年轻了。你还记得吗?我第一次离开斯诺霍米什之后,我们互相写了几百万封信,每次署名都是永远的好朋友……还是永远的好姐妹?是哪个来着……”
塔莉细数着她们的故事,有时甚至大笑出声,例如骑脚踏车冲下夏季丘,以及参加派对却被警察追,最后还被逮的往事,“噢,这件事你一定记得。我们以为《巨龙家族》是动作片,跑去看了才发现是卡通,整个电影院里面我们两个年纪最大,散场之后我们一路唱着《携手挑战全世界》,还说我们永远会像歌里唱的那样——”
“停。”
塔莉倒吸一口气。
她的好友眼眶含泪,泪水滑落太阳穴,滴在枕头上形成小小的灰色痕迹。“塔莉,”凯蒂带着鼻音轻声说,“你真的以为我会忘记你?”
塔莉大大松了口气,觉得双腿发软。“嗨,想要我关心你也不必做到这种程度吧?”她摸摸好友光秃秃的头顶,手指在婴儿般细嫩的肌肤上流连,“打通电话给我就可以了。”
“我打了。”
塔莉的脸垮下,“对不起,凯蒂,我——”
“你是臭女人,”凯蒂露出疲惫的笑容,“我一直都知道,我也应该再多打几次。既然是三十多年的朋友,心碎几次在所难免。”
“我是臭女人。”塔莉凄楚地说,泪水涌上眼眶,“我应该打给你,可是我……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,该如何解释一直藏在心中的黑暗伤痕。
“不要执着于过去了,好吗?”
“可是那样就只剩未来。”塔莉说,这句话感觉有如金属碎片,锋利又冰冷。
“不,”凯蒂说,“还有现在。”
“几个月前我做过一集探讨乳腺癌的节目,安大略市那里有个医生使用新药得到很神奇的效果,我来联络他。”
“我不想继续治疗了,能做的我都做了,但一点效果也没有,只要……陪着我就好。”
塔莉后退一步,“意思是要我眼睁睁看你死?不可能,我说什么都不要,我不要。”
凯蒂看着她,扬起一丝浅笑,“塔莉,只能这样了。”
“可是——”
“你以为强尼会随便放弃我?你不是不了解我老公,他的个性和你一模一样,财力也差不多。整整六个月,我看遍了全世界所有专家,传统医疗与非传统医疗我都做了,就连自然疗法也尝试过,甚至跑去找住在雨林的信仰治疗师。我有孩子,为了他们,我愿意不惜一切保有健康,但所有疗法都没用。”
“那我该怎么办?”
凯蒂的笑容仿佛又回到过去,“这才是我的塔莉。我得癌症快死了,你却问你该怎么办。”她大笑。
“不好笑啦。”
“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。”
塔莉抹去眼泪。虽然嬉笑怒骂,但现实沉沉压在她身上,“凯蒂,就用我们做所有事情的方法吧,携手一起面对。”
塔莉离开病房时很激动,她发出像是抽噎的低低声音,又用一手捂住嘴。
“别憋着。”穆勒齐伯母来到她身边。
“我不能哭出来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穆勒齐伯母的声音哽咽沙哑,“只要爱她、陪着她就好,只能这样了。相信我,我哭过、闹过,也和上帝谈过条件,我苦苦哀求医生给她一线希望,然而这些都过去了。比起自己的病,她更担心孩子,尤其是玛拉,她们之前闹得非常僵——唉,你也很清楚,但玛拉现在似乎将自己封闭起来,没有哭也没有夸张的反应,只是整天听音乐。”
她们回到等候室,其他人都不在了。
穆勒齐伯母看看表,“他们应该去餐厅吃饭了,你要一起来吗?”
“不,谢了,我需要透透气。”
穆勒齐伯母点头,“塔莉,真高兴你回来了,我很想念你。”
“我应该听你的劝打电话给她。”
“你现在不是来了吗?这才最重要。”她拍拍塔莉的手臂,转身走开。
医院,愕然发现外面阳光普照,温暖怡人。凯蒂躺在那张小床上等死,而太阳竟然这么灿烂,感觉不太对。她走上街道,戴上深色大墨镜遮住泪汪汪的双眼,以免被路人认出,现在她完全不想被拦下来。
她经过一家咖啡店,刚好有人出来,她听见里面播放着《美国派》:再见,我的人生。
她双腿发软,往下重重跪倒,水泥人行道擦伤了她的膝盖,但她没感觉也不在乎,只顾着放声大哭。她从来没有感觉情绪如此澎湃,仿佛无法一次承受,里头包含恐惧、忧伤、内疚与后悔。
“为什么我没有打电话给她?”她喃喃自问,“对不起,凯蒂。”她听见声音中空洞的绝望,她讨厌自己,现在道歉变得这么容易,却已经太迟了。
她不晓得自己跪在地上多久,她低着头不住啜泣,回想她们共同度过的时光。这里刚好是首都丘很乱的一区,游民随处可见,所以没有人停下来扶她。终于,她感觉眼泪哭干了,于是摇摇晃晃爬起来呆站在街头,感觉仿佛挨了一顿狠揍。那首歌带她回到过去,让她想起太多两人之间的往事。发誓我们永远要做好朋友……
“噢,凯蒂……”
她又哭了起来,只是没那么大声。
她呆愣地走过一条又一条街道,直到一家店铺的橱窗展示品吸引了她的目光。
在那家位于街角的店面里,她找到了想要的东西,虽然她之前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直在找。她请店家包装好礼物,一路奔回凯蒂的病房。
她开门进去时喘得很厉害。
凯蒂疲惫微笑,“我猜猜,你带了摄影人员来。”
“真幽默。”她绕过床边的布帘,“你妈说你和玛拉之间依然有问题。”
“不是你的错。这件事情让她很害怕,而且她不知道其实道歉并不难。”
“我以前也一样。”
“她一直拿你当榜样。”凯蒂闭上双眼,“我累了,塔莉……”
“我要送你一份礼物。”
凯蒂睁开眼睛,“我需要的东西用钱买不到。”
塔莉努力不受影响,只是将包装精美的礼物递给凯蒂,然后帮她拆开。
里面是一本真皮封面的手工笔记本,塔莉在第一页写上:凯蒂的故事。
凯蒂低头看着空白的纸张许久,一言不发。
“凯蒂?”
“我的写作才华其实没那么出色。”她终于说,“你、强尼和妈都希望我成为作家,但我始终写不出作品,现在太迟了。”
塔莉摸摸好友的手腕,感觉到她是多么病弱枯槁,只要稍微用点力就会留下瘀青。她低声说:“为玛拉和双胞胎写。他们长大以后可以看,他们一定想知道你是怎样的人。”
“我怎么知道该写什么?”
塔莉也不知道答案,“写你记得的事情就好。”
凯蒂闭上双眼,仿佛光是思考便耗尽了体力,“谢谢你,塔莉。”
“凯蒂,我不会再离开你了。”
凯蒂没有睁开眼睛,但露出浅浅微笑,“我知道。”
凯蒂不记得自己睡着了。前一刻她还在跟塔莉说话,醒来时却独自身在漆黑的病房中,嗅着新鲜花朵与消毒水的气味。
她在这间病房住了这么久,感觉几乎像家一样,有时候,当家人的希望令她无法负担,这个米色小房间里的寂静能给她一些安慰。在这四面空白的墙中,只要没有其他人在,她就可以不必假装坚强。
然而现在她不想待在这里,她想回家睡在老公怀中,而不是看着他睡在病房另一头的床上。
她也想和塔莉坐在皮查克河泥泞的岸上,聊着戴维?卡西迪最新的专辑,一起吃跳跳糖。
回忆引出她的笑容,减轻了让她惊醒的恐惧。
她知道除非有药物帮助,否则无法再度入睡,但她不想吵醒夜班护士。更何况,她就快死了,何必睡觉?
这种阴郁的念头是这几个星期才开始的。确认罹癌的那一天在她心中有如宣战日,接下来几个月她尽了一切努力,也为了病房里的家人微笑以对。
手术——没问题,尽管割掉我的胸部。
放疗——来吧,别客气。
化疗——毒素越多越好。
豆腐汤——好喝,再来一碗。
水晶,冥想,观想,中药。
她全部接受,而且无比热衷。更重要的是,她深信不疑,相信绝对能治愈。
她付出努力却毫无成果,满怀信心却心碎收场。
她叹口气,揉揉眼睛,侧身打开床头灯。强尼早就习惯她时睡时醒的毛病,只是翻个身,低喃道:“你没事吧,老婆?”
“我很好。继续睡。”
他含糊说了一句话,再次翻过身,很快她就听见了低低的鼾声。
凯蒂伸手拿起塔莉送的笔记本,抚着真皮封面与镀金边的纸张。
她知道会很痛苦。拿起笔来写下她的人生,就表示她得回想所有往事,回忆她是怎样的人、曾经想成为怎样的人。回忆将会很痛苦,无论好坏都令她伤心。
但她的孩子可以借此忘记她的病,看见她这个人,他们永远记得却来不及真正了解的人。塔莉说得对,现在她能给孩子最好的礼物,就是让他们知道真正的她是怎样的人。
她翻开笔记本,因为不清楚该从何写起,只好信笔而写。
恐慌总是以相同的方式来袭。首先,我感到胃部上方纠结,接着变成恶心,然后是急促喘息,做再多次深呼吸也无法舒缓。但是让我害怕的原因却每天不同,无法预知什么会让我发作,或许是老公的一个吻,也可能是他后退时眼中徘徊不去的哀伤。有时候我感觉得出来,虽然我还在,但他已经开始哀悼、想念。更让我难过的是,无论我说什么,玛拉都默默听从,我好希望能找回从前针锋相对的争吵,就算只有一次也好。玛拉,这是我想告诉你的第一件事:那些争吵才是真正的人生。你努力挣脱我女儿的身份,却还不清楚怎么做自己,而我则因为担心而无法放手。这是爱的循环,真希望我在当时就能懂。你外婆说过,有一天你会因叛逆期的行为感到抱歉,而我会比你先知道。我晓得有些话你后悔不该说出口,我也一样,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,我希望你知道。我爱你,我知道你也爱我。
不过这些也只是空言罢了,对吧?我希望能够更深入,所以,请你忍受我年久失修的钝笔,听我说一个故事。这是我的故事,也是你的。故事的开端是年,地点在北部的一个小农村,一片牧草地后方的小丘上坐落着一栋木板屋。不过真正精彩的部分是从年开始,天下最酷的女生搬进了对街的房子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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